望帝春心托杜鹃 | 李伯安20周年祭

2018-05-08 09:36:00来源:作者:

  5月2日,是我国著名画家李伯安去世20周年的日子。李伯安生前只顾埋头创作,在社会上默默无闻;去世后却凭借煌煌巨制《走出巴颜喀拉》震惊了美术界,专家们用“巨人”“巨作”“前无古人”“中国的骄傲”这样的词汇来形容李伯安与他的作品。十九大报告中提出“在深入生活、扎根人民中进行无愧于时代的文艺创造”,回顾李伯安与他的《走出巴颜喀拉》,正是这样的典范之作。这样的艺术家,这样的艺术精品,无疑突破了地域与艺术门类的限制,值得新时代的全体文艺工作者学习。济南市美协主席韦辛夷深情撰文,高度评价李伯安的艺术成就,更重要的是,呼吁社会重视李伯安对待艺术“杜鹃啼血”的态度,学习李伯安对艺术的敬畏和投入,这无疑对当下艺术界具有振聋发聩的作用。 

李伯安   《走出巴颜喀拉》局部

 

李伯安   《走出巴颜喀拉》局部

李伯安   《走出巴颜喀拉》局部

李伯安   《走出巴颜喀拉》局部

李伯安   《走出巴颜喀拉》局部

 

李伯安   《走出巴颜喀拉》局部

李伯安   《走出巴颜喀拉》局部

李伯安   《走出巴颜喀拉》局部

李伯安   《走出巴颜喀拉》局部

望帝春心托杜鹃

            ——李伯安20周年祭

  □ 韦辛夷

  (一)

  李伯安是谁?

  问过几位年轻画家,茫然不知,我便无语。

  二十年,二十年!李伯安先生离开我们整整二十年了!

  1998年5月2日,李伯安倒在画室门口,再也没有起来,他积十年之功画的巨幅水墨写意人物画长卷《走出巴颜喀拉》(1.88米高,总长121.5米,266个人物)尚未完成,却赍志而殁!那年他54岁。

  54岁!多么美好的年纪!54岁正是英姿勃发、大展宏图的年纪,到今天也不过才74岁啊,依然是画画的好岁数,可是,他、他就这样走了,突然地消失了,只留给人们无穷孤寂,无限遗憾,无边落寞,无语苍天……

  他的死,对应了悲剧美感的一切要素。

  他的死,获得了一个画家所有的至高哀荣。

  二十年后我才明白,他是用献祭的方式使作品不朽!他是用殉道的方式使英名永垂!如同精卫填海,非衔石冲入波涛不能醒世;如同锻造干将、莫邪之剑,非投身炉火之中不能淬锋!要不为什么都过去二十年了,我们还这样牵挂他、思念他,难以释怀?

  鲁迅说过:“悲剧就是把美好的东西撕毁给人看,”恰恰伯安先生对应上了,竟然有太多的相对因素集他于一身,以至于让世人大为诧异,唏嘘不已。

  第一,他是河南人,他生于斯、长于斯、工作生活皆于斯。中原大地非江南灵秀之乡,却是人文渊薮之地,黄土坡上冷不丁冒出一位绘画“天才”、“巨人”、“伟人”(均为时人评语),让人们心理反差甚大,猝不及防。

  第二,他眉清目秀,为一白面书生,说话轻声细语,行动弱柳扶风,如同司马迁笔下的张良“面如好女”。可一旦手握画笔,便如电影《面具》的主人公戴上面具,立刻裹电携雷、叱咤风云、气贯长虹。他所塑造藏民之形象原汁原味、原生原态、刚毅粗犷、圣岸绝尘,“比藏人还像藏人”(藏族同胞语)。在他身上“菩萨低眉”和“金刚怒目”双体回护,法相双出,让人称奇。

李伯安先生就是在这简陋的画室中完成旷世巨作的。难得的小憩,也心系长卷。

  第三,伯安先生生前没有显赫头衔,并非美术学院、画院的教授、副教授、专业画家,他仅是一名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仅是河南美术出版社的一名编辑,后来成为副编审。这种非美术专业机构的现实,又与人们的心理预知加大了反差。另外,他几乎是自学成才,也成为学院式教育的反讽。

  第四,他所画之巨幅长卷《走出巴颜喀拉》具传奇色彩。

  本来是一位日本收藏家遍览中国的水墨写意人物画家,拟在日本筑馆收藏力作,最后锁定李伯安,伯安先生也应诺了。意外的是,此作绘到一年后,这位日本收藏家突然亡故了,事情到这里,本也可以结束了,让人感佩的是,伯安先生并没有因收藏协议的取消而放弃,而是益发振奋,从头做起,决心为自己、为自己心中的梦来画好这幅画。于是他数次到藏区和黄河之源,广泛收集素材,到去世时,已历十载,已经是5易其稿,废作盈屋。创作过程中,画作的一部分照片曾给日本同行看过,竟然不相信中国人能画出这样的力作来。

  第五,画家生命结束的突然性,再次渲染了作品的悲剧色彩。

  1998年5月2日中午,伯安先生在画室挥毫近5小时后拟下楼吃饭,起身站立,刚刚带上门,便一头栽倒地上,再也没有起来。一个画家,以这样的方式结束生命、献身艺术,给人以不可遏止的心灵撞击,这种纯粹性、突发性、典型性、不可逆性,使悲剧意味再次升华。

  第六,伯安先生去世后,这幅名为《走出巴颜喀拉》的人物画长卷由生前的默默无闻,一举成为旷世名作,作者也由默默无闻化身为美术丰碑。这幅巨作所产生的持续震荡,使这悲剧更有了期待感和表叙性。

  随着画家的故去,本应像一根蜡烛燃尽而息,不想事情才刚刚开始。李伯安先生具有令世人称颂的人格魅力,他有数位肝胆相照的好朋友、好学生,是他们不甘于让这样一位如日中天的好朋友、好老师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去了,不甘心让这样一幅震撼人心的巨制从此淹没,于是他们行动了——为李伯安先生在北京,在中国美术馆——画家心中最高的艺术殿堂举办画展。可是问题来了:办展览、出画集都需要钱,钱从何来?于是又有了一个新的戏剧性的桥段。

李伯安   《走出巴颜喀拉》局部   1.88 m× 121.5 m   

  第七,呼吁全国画家共同行动,捐助作品,筹集经费,共襄义举。

  这样就使一个自发的、来自民间的个人画展产生了共振效应,让一次个人或地域的艺术活动成为全国美术界(主要是中国画界)共同参与的活动。那时没有网络、微信、微博传播,都是用电话口口相传,凡是得知此消息的画家,无不在第一时间画好作品,到邮局寄出(那时没有现在的快递业务),这样又具有了传播学上的意义——让李伯安的境遇风传美术界,使此画未展先红,未见先火,成为全国美术界不多的一次交口赞誉的正能量事件(此也成为十年后全国美术界汶川大地震赈灾义卖的先声)。统计数字表明,全国146名画家响应,征集了150件中国画作品,我们山东有11位画家捐出了作品,他们是(按资料集统计顺序):王胜华、梁文博、韦辛夷、李勇、张望、张锦萍、宋丰光、孔维克、马硕山、于文江、刘玉泉。

长卷创作中

  第八,生前画家与画作默默无闻,逝后画家与画作一路飚红,如同卫星发射,先是静止静默,继而点火,火光中一飞冲天。当然推力助力离不开大咖级的美术理论家、评论家,平日里金口难开的他们,全都放下矜持,用了最极致的词语进行评说和赞美。当时我就惊讶地发现,原来这些理论家们都留着“量”呀。“男儿有话不轻言,只因未见动情处”,看着他们对一些平庸之作慷慨激昂、口若悬河地评说,其实多是一些正确的废话,温吞水,毛毛雨,是套路,套在谁身上都可以,让当事人听着高兴,让受众听着热闹就行了,并无多少实在的干货。他们也有他们的难处,受命之托,不说不行,说过头了又不情愿;假话尽量不说,真话不能全说,殊不容易。但是,他们一旦碰上了真正值得评介和推升的货真价实的好东西,是不会吝惜语言的,更不会遏止热情,人心向善是良知,也是本能,这时他们的真性情流露最为可爱。从那时起,我开始体谅他们,也理解他们了。

  

李伯安   《走出巴颜喀拉》局部   1.88 m× 121.5 m

  面对伯安先生其人其画,他们都用上了哪些词语呢?试举几例:

  “画史所罕见”、“巨大的精神力量”、“庄严,神圣和恢宏”、“惊心动魄”、“史诗的群像作品”、“把大型群像性水墨画推到了一个新高度”、“《走出巴颜喀拉》是20世纪水墨人物的一个大写的句号”(以上为郎绍君语)。

  “将现实感觉的辛、辣、生、猛推向了更极端,将写实与表现的两极跨度拉得更大”,“他创造了自己的格体风神”(以上为刘骁纯语)。

  “殚精竭虑创作的卓绝水墨人物画长卷巨作”、“强烈的精神表现”、“其天才的艺术家直觉感性”、“所罕见的雄肆、浩大,悲壮与崇高,是气贯长虹的精神与力量”、“构成了中国人物画史上少见的以结构为特色的人物造型样式”、“为中国水墨人物画的发展另拓出一种崭新的独具创造给人启发的新境界”、“丰富、生动、富于变化的大开大合的史诗般堪称巨作的人物长卷尤为罕见”。(以上为林木语)。

李伯安   《走出巴颜喀拉》局部   1.88 m× 121.5 m  

  至于艺术家、画家们的评述就更多地带有情感色彩,如冯骥才、刘大为、刘勃舒、杨力舟、范迪安、罗工柳、吴冠中、苏叔阳、周韶华、李佩甫、刘国辉、谢志高等等诸先生都发出了真挚的心声,做出了发烫的评价。刘勃舒先生如是说:“李伯安是我们这个时代画坛的伟人,是20世纪画坛的骄傲”;刘大为先生如是说:“李伯安如同一个巨人矗立在20世纪的中国画坛”,周韶华先生如是说:“李伯安是当代画坛的巨人,他的画大气磅礴,前无古人,他是中原的骄傲,中国的骄傲。”苏叔阳先生如是说:“我在李伯安的画像前低下头,我在他的遗像前低下头,让李伯安的精神随着他的画作成为永久高扬的旗帜,有了他,我们才不会惭愧!”还是用冯骥才先生的话做个概括吧:“在20世纪即将终结之时,中国画诞生了一幅前所未有的巨作,在中国画令人肃然起敬的高度上,站着一个巨人。今天的人会更多认定他的艺术成就,而将来的人一定会更加看重他的历史功绩,因为只有后世之人,才能感受这种深远而永恒的震撼。”

  已经过去20年了,冯先生的论断无疑是正确的,否则我也不会在没有任何人的授意和暗示下写这篇东西了,确实的,是李伯安先生的精神在感召着我,感召着我们。在他离世后的这20年里,我再也没有听到如此这般的至高、至热、至诚、至纯的言语,也很少见过可与李伯安先生比肩的作品,衮衮诸公熙往熙来,又回到平庸里了。但是这些评价和论断人们不会忘记,因为李伯安精神已经融入了中国文化的根基,化作文化符号和理念,已经在默默之中激奋和感召我们了。

  (二)

  我的画案案头摆放着《李伯安画集》和《逝者如斯——画家李伯安资料集》,资料集摩挲翻看得已经脱胶散页了。这些年来,李伯安先生,不,李伯安老师,我已经把他“接”到我的画室中来,时常与他载笑载言,倾盖投辖;时常与他绿蚁红泥,秘水仙芽。今天,正是春和景明大好时节,紫玉兰竞相开放,红红白白、煞是好看,思绪也就飘落到了首都皇城根了,那是我与伯安老师的第一次相见,也是最后一次相见。

  记得那是在1993年,适逢毛泽东主席诞辰100周年,10月11号主办方在北京钓鱼台国宾馆邀请了全国百名画家搞了一场大型笔会,就在这次笔会上,认识了李老师。认识的契机是经陈钰铭介绍的,钰铭是李老师的学生,钰铭与我恰是同学,同门受业于导师刘国辉先生帐下。这样就顺理成章了。

1993年10月11日,纪念毛泽东诞辰100周年全国百名书画家笔会在北京钓鱼台国宾馆举办,韦辛夷与李伯安就是在这个笔会上相识。

  如同众人表述的那样,李老师儒雅谦和,没有多少言语,脸上总是挂着真诚的微笑,那时他的那幅全国美展铜奖作品《日出》(1989年第七届全国美展)就已经给我留下极深刻印象。不过一见李老师还是感慨了:如此笔壮的画,就出自这样的文弱之手?也感叹造物主的神奇和不可解,总弄些反差之人、反差之事让你琢磨。如果当时知道他正在进行巨幅画创作,怎么地也得“抠”点秘密出来,抑或到河南一趟也未可知。可是当时并不知道这些,茫然无知,更不会知道5年以后那让人叹惋又辉煌的时刻。

李伯安   《走出巴颜喀拉》局部    1.88 m× 121.5 m 

  直到有一天,老同学陈钰铭打电话来告知李伯安老师故去了,真如五雷轰顶,直呼老天爷不公!再一天,钰铭又打电话来,说要为伯安老师办画展、出画集,需要大家捐画。这还有什么说的,赶紧画!画了第二天赶紧寄出,也只能为李老师做这么点小事情了。1999年11月24日长卷在中国美术馆如期展出,展览巨成功,巨轰动,各种媒体和中央电视台也报道了,一时间,李伯安的名字在美术界广为传颂,可是再过一些时日就渐渐淡了,一晃儿,20年就过去了。20年不长也不短,事实是,人们的确开始淡忘了。不过,20年正好是个节点,经过绚烂归于平淡,是应该好好想一想,说一说了。

李伯安与学生陈钰铭(右)

笔会现场,交谈中的李伯安与学生陈钰铭

  去年5月份的《中国书画报》上刊登了钟章法先生的纪念文章,题目是“李伯安,不能淡忘的天才画家”,对钟先生的推介和思考在下深以为然。确实的,我们真应该认真反思一下,这二十年来我们对李伯安精神思考了多少?继承了多少?我们有没有他投身艺术的坚定信念?有没有像他那样对艺术充满敬畏和投入?有没有淡泊名利,认认真真去画画?在进入新时代的今天,我们艺术界、美术界还需不需要李伯安这样的榜样?在大力提倡文化自信的今天,就有一个现成的好例子,我们为什么视而不见?“以人民为导向”的创作难道仅仅是一句挂在嘴边的口号?令人沮丧的是,看到、听到、铺天盖地都是与其相反的事情。既得利益者、拜金主义者大行其道;黄钟毁弃、瓦缶空鸣的现象比比皆是;嘲弄崇高,诋毁崇高的事情时有耳闻,江湖码头,跑马圈地愈演愈烈;劣币淘汰好币成为正常现象。我也深知仅凭小文起不到多大的作用,人们有太多的理由、太多现实、太多无奈,只好去应付眼前的事情。那么,我们该怎么办呢?二十年过来了,一再呼吁、呼吁再呼吁的李伯安纪念馆又在哪里呢?

笔会之余几位画友合影,左起:李伯安、李乃宙、张士增、韦辛夷

  灯下,我依然翻看着《逝者如斯》,看到自己曾题写在扉页的两句话。

  一句是2001年6月18日写的:

  伯安老师,

  你不求名利,却收到了最大的名利;

  你不求永恒,却获得了真正永恒。

  ——这是大道法则。

  另一句是2006年2月17日再读以记:

  是战士,马革裹尸,

  是画家,濡毫以殁!

  写到这里,写不下去了,夜已深沉,感到疲倦。窗外的风是一波又一波涌来的,暗夜里只有山的轮廓依然挺立,眼圈却湿了……

  最后还是把心中的几句联语照录于下:

  仰之弥高,钻之弥坚。

  精卫填海,凤凰涅槃。

  夸父追日,愚公移山。

  巴颜喀拉,日月可参。

  洛下铜驼,龙门石龛。

  元龙高卧,陈榻影单。

  心香一瓣,啼血杜鹃。

  古有择端,今有伯安!

 2018年4月2日夜 

  (作者系山东省美术家协会顾问、济南市美术家协会主席)

  李伯安(1944——1998年)  河南洛阳老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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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于笑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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