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瑞芳：《红楼梦》的艺术世界

  大众网讯 大众文艺讲堂是由山东省委宣传部、省文化厅、省文联、省作协主办的大型系列公益讲座，每周邀请一位省内文艺界专家举办讲座。6月28日，山东大学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导师马瑞芳做客大众文艺讲堂,与大家一起分享“《红楼梦》的艺术世界”。

　　哥伦比亚大学夏志清教授在《中国古代小说论集》里说，有哪部中国长篇小说能和世界名著抗衡?毫无疑问——《红楼梦》。

　　《红楼梦》是长篇小说里的“莎士比亚”。莎士比亚几十部戏剧，创造了400多个令人过目不忘的人物。曹雪芹一部没完成的《红楼梦》仅仅前八十回，也创造了400多个活灵活现、令人过目不忘的人物。而且在莎士比亚戏剧当中，一些次要人物，比如仆人、丫鬟,往往这个和那个分不开，但是《红楼梦》，不管是仆人、管家、丫鬟，都各一面。

　　《红楼梦》把人情小说发展到极致，小说家在小说里面如何出现？中国古代的小说家最常见采用的方法是第三人称，上帝的万能的眼睛。另一个写法是第一人称“我”。《红楼梦》不一样,石破天惊地采用“石头叙事”。小说一开始就创造个神话，女娲补天炼了36501块石头，36500块石头全都补到天上了，剩下了一块没用,丢在青埂峰下。不能补天是个什么概念？是不为主流意识形态容纳，是这个社会的逆子。其实这块石头就是曹雪芹。脂砚斋曾说“不能补天是雪芹一生惭恨”。一僧一道把这块石头变成通灵宝玉，随着贾宝玉来到人间,像摄像机一样记录贾宝玉的故事，所以《红楼梦》又叫《石头记》。这样的写法是曹雪芹对长篇小说叙事艺术的伟大贡献。

　　宝黛爱情是思想相通、志趣相同的“三世情” 

　　古代小说写男女爱情往往写一见钟情，《红楼梦》不同。它写三世情，写思想相通、志趣相同的爱情。林黛玉的前身是绛珠仙草、绛珠仙子，贾宝玉前身是对绛珠仙草有浇灌之恩的神瑛侍者。林黛玉下凡是为了把一生眼泪还给贾宝玉。“还泪说”也是曹雪芹创造的独一无二的模式。宝黛恋爱有时是甜蜜的，但经常是酸涩的，不断互相试探。宝黛桃花树下读《西厢》，贾宝玉趁机对林黛玉来了段表白：好妹妹,你就是那个倾国倾城的貌，我就是那个多愁多病的身。这叫准爱情表白，我就是张生，你就是崔莺莺，咱俩是一对。林黛玉本来最不希望贾宝玉心里面有别人，他现在心里面表示跟你是一对,你应该很高兴才对。但是贾宝玉一表白，林黛玉立即翻脸，脸通红，要告诉舅舅去，林黛玉是不是装腔作势？这要看林黛玉受的教育，是非礼勿言、非礼勿动的封建淑女教育，林黛玉都没有崔莺莺和杜丽娘的觉悟，她受的封建教育太深了。

　　贾宝玉和林黛玉爱情的实质是贾宝玉人生道路的选择。他母亲和贵妃姐姐根据家族需要,给他安排金玉良缘。薛宝钗，富商之女，淑女典范。贾宝玉如果选她,是走一条封建家长安排的人生道路。追求林黛玉是另外一条人生道路。林黛玉生活的环境是什么？潇湘馆,大观园里最清静的、凤凰居住的地方。凤凰对生存条件要求特别苛刻，不是梧桐树不会落脚，不是纯净的泉水，它不喝，不是竹子最嫩的尖不吃,它太纯净天然了。整个大观园，谁的房子底下有清清泉水流过？谁的房子周围全是竹子？林黛玉。她在大观园做诗意的栖居。贾宝玉的爱情选择就是人生道路的选择，贾宝玉和林黛玉要的是自由、独立、人格。在人生道路上，只有宝黛是相通的,意趣共同的。

　　贾宝玉是贾府的不肖子弟，“古今不肖无双”，思想上和家族背道而驰。社会要求男孩子读书做官，贾宝玉不愿意读圣贤书，不愿意和利欲熏心的贾雨村来往。社会讲究男尊女卑，贾宝玉说男人是泥做的骨肉，女儿是水做的骨肉，我见了男人便觉得浊臭逼人，见了女儿就清爽。贾宝玉对十二金钗那都是香花供养。

    凤姐理家是《红楼梦》两条线索之一 

　　宝黛爱情是《红楼梦》两条线索之一，另外一条重要线索是凤姐理家。凤姐理家写一个大家族的败落，而这个大家族败落是以曹家作为原型。但是《红楼梦》不是曹雪芹的家史，更不是清朝的秘史。

　　王熙凤何许人？《红楼梦》的核心人物之一。很多红学家认为，《红楼梦》男主角是贾宝玉，女主角是林黛玉和薛宝钗。我认为《红楼梦》是两个核心人物，贾宝玉和王熙凤。如果上电脑统计，王熙凤的文字绝对超过林黛玉、薛宝钗。她一方面承担着家族盛衰的使命，另一方面她也是爱情女主角，这是我和很多红学家观点不一样的地方。

　　为什么说王熙凤承担家族盛衰？秦可卿临死之前托梦王熙凤，说出了整个《红楼梦》里面对王熙凤最高评价的一句话，“婶婶，你是脂粉队里的英雄，那些束发戴冠的男子都不如你”。秦可卿一死，王熙凤协理宁国府。曹雪芹给她写了两句诗“金紫万千谁治国，群钗一二可齐家”。秦可卿和公爹扒灰死了，尤氏撂挑子，没人管家了，宁国府乱套了，请王熙凤来。几天工夫，王熙凤采取“包干到人”，奖罚分明，把宁国府搞得井井有条。

　　王熙凤也是爱情的女主角,她是在不合理的一夫一妻多妾制的宗法制度下，要求丈夫对自己专一，是理想主义者。王熙凤一开始和贾琏的夫妻关系是很温馨的，两个人青梅竹马，结婚后感情很融洽，逐渐不融洽，就是因为贾琏在实行男权。王熙凤生日的时候，贾琏和鲍二家的偷情。王熙凤一场大闹，结果凤姐泼醋满盘输，贾母亲自出来主持“公道”，教训王熙凤不要吃醋。王熙凤还要向平儿赔礼，王熙凤怎么办？她聪明极了，再出来类似的事儿，完全换了一副嘴脸，这就是尤二姐之死。曹雪芹说王熙凤是“机关算尽太聪明，反算了卿卿性命”。王熙凤最后的结局是被休，这是曹雪芹原来的“哭向金陵事更哀”。

　　《红楼梦》是长篇小说，又是中国古代文化的结晶，你在里面能看到建筑学，大观园是怎么建成的，你能看到美食，你能看到中国古代哲学，庄子怎么影响这些人，你能看到中国古代的诗、词、文、赋、诔。特别是一开始，曹雪芹就用自创的南曲给每一个裙钗定个命运。《红楼梦》是一部伟大的长篇小说，它又是一部“文备众体”的小说，是中国文化的象征。有位著名红学家说过一句似乎是比较过分的话，扬州国际红学会闭幕式上，蒋和森先生说过这样的话，他说中国可以没有万里长城，不可以没有《红楼梦》。似乎很夸大。但是你想想，如果我们现在，凡有空气的地方大概就有华人了，在这个地球上，华人想祖国了，你能到长城上挖一块砖带着吗？不行。但是你可以在自己的挎兜里边带本《红楼梦》，甭管走到哪儿，你走到阿尔卑斯山，走到现在搞世界杯的亚马逊雨林也好，在那里边，打开《红楼梦》就看，中国文化扑面而来，这是中国文化的精粹、中国文化的代表，我建议大家好好地看看我们的不朽名著《红楼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