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立西晋泰始八年(272年)的《晋任城太守夫人孙氏之碑》(习称《孙夫人碑》,原碑在新泰新甫山下,今移存泰安岱庙),高2.5米,宽0.97米,厚0.2米。其碑制在泰岱诸碑中虽非居其尤者,但在晋碑中却堪称巨制(与《太公望表》、《郛休碑》并称晋三大丰碑)。如从碑石时代来考察,则其颇具独特之处。
东汉世家大族大兴厚葬之制,刻立丰碑巨碣成为一时风气所尚。但自汉末曹操柄政后,便开始厉行禁碑政策,《宋书·礼志二》载:“汉以后,天下送死奢靡,多作石室、石兽、碑铭等物。建安十年(205年),魏武帝以天下凋敝,下令不得厚葬,又禁立碑。”这一禁碑令,后来成为魏晋南朝的通行政令。西晋咸宁四年(278)晋武帝便重申碑禁:“此石兽碑表,既私褒美,兴长虚伪,伤财害人,莫大于此。一禁断之。其犯者,虽会赦令,皆当毁坏。”(《宋书·礼志二》)
但就在这两首禁碑令诏之间,巨制丰碑《孙夫人》却赫然出现在泰山,故其事实非比寻常,而为金石学家所瞩目。刘涛《魏晋南朝的禁碑与立碑》文中便论及此事:“现在能见到的西晋碑刻极少。《皇帝三临辟雍碑》(278年)是纪盛的朝廷之制,《太公吕望表》(289年)是祭奠前贤之作,都不在禁断的私碑之列。《郛休碑》(270年)和《任城太守孙夫人碑》(270年)是私家墓碑,《郛休碑》说郛休卒而‘天子闵悼’,显然立碑是得到朝廷的许可,估计《孙夫人碑》的刻立亦然。“(见《故宫博物院院刊》2001年第3期)
刘文推测《孙夫人碑》在碑禁时期出现,应有非常之背景。颇具卓识。窃以为此事此实反映了泰山羊氏在晋初之不凡荣遇。
碑主孙氏之夫,属泰山羊氏之族。其族为衣冠巨族,汉时已“七世二千石、卿、校”。羊族与司马氏集团关系密切,羊门之女羊徽瑜为司马师之妻,在司马氏代魏更替中,徽瑜之弟羊祜、羊琇更立下了汗马之功。故西晋立国,羊氏“宠遇甚厚”,族势达到极盛。《孙夫人碑》刻立之泰始八年,此时正在羊徽瑜居太后之尊,羊祜、羊琇手握雄兵之柄,羊族势如丽日中天之际,故朝堂虽有禁碑之令,而羊族恃其贵盛,仍敢为违制之举。若谓《孙夫人碑》或如《郛休碑》之获特旨允准,则未见必然。盖孙夫人非重臣名将,不可能声达宸听,如确有特旨,则为殊荣,碑中必扌离笔述记。今碑无其文,似说明并非奉旨刻立。
其二,羊氏出身山东衣冠旧族,立碑刻石本为其族之文化习尚。东汉碑铭大师蔡邕便是羊祜之外祖。东汉末为羊续立有“羊续碑”(见于《魏书·地形志》);羊祜卒后,襄阳故吏竞为其立碑颂德。事均见于史传。可见其族素重丰碑大碣。而《孙夫人碑》“文、字皆袭蔡(邕)体”,亦可窥其族碑石文化风尚。故孙夫人碑之刻立,实羊族素有文化传统之使然。
其三,魏甘露二年(275年)王俊撰《表德论》述其弟大将军参军王伦遗美,言:“只畏王典,不得为铭,乃撰行事,就刊于墓阴”(《宋书》卷一五《礼志二》)。说明禁碑令在曹魏被认真执行,虽大臣如王伦亦不能例外。而入晋后羊族却擅作违制之举,除了以其时荣贵无替,且因司马氏集团乃依士族为其主要政治支持力量(详陈寅恪《书世说新语四始论后》),故于士家多所优容,甚至予以种种特权。所谓“王(士族)与马(皇室)共天下”,虽为其后之事,然业已导源于此。此为读《孙夫人碑》之又一启示。


